出小镇记
送我爷爷的那天,子女们没让我奶奶去火葬场,怕她撑不住。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,不哭也不闹,安安静静地折纸钱。她说老头子大手大脚,在那边没人管,要多烧点。院子里有一棵我爷爷亲手栽下的柿子树,年年秋天一树火红。我奶奶一生以我爷爷为骄傲,她心甘情愿地跟这个男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白手起家,生儿育女。他是她的太阳。我爷爷在世时,两人没吵过架,没红过脸,唯一的一次埋怨,是我爷爷弄丢了那一两黄金。五三年为抗美援朝捐款,我爷爷把我奶奶陪嫁的首饰都捐了出去,我奶奶一句话没说。后来我奶奶上街买菜,常有陌生人对她跷大拇指,你家老头子是这个。 那天从奶奶家出来,我突然起了念头,想去国二厂看看。 厂区静悄悄,野草在风中摇摆。阳光像一船稻谷,倾泻在荒芜的码头上。有几个人靠着废弃的墙根钓鱼,等待某个记忆浮出水面。我走过一排青砖瓦房,那是国二厂的前身——新诚碾米厂于一九一三年建造的仓库。墙面斑驳,依稀可以辨认出“迎接……无产阶级……伟大胜利”几个大字。